梦空

春日里的琴川,夏日里的芳梅林,秋日里的虞山,冬日里的白帝城,随着陵越的脚步,都从他眼前略过,它们像雪片一样划过他的长发,最终被他甩在身后。踏过铁柱观的囚牢,经过藤仙洞的入口,陵越一直走着,不快也不慢,不急也不缓。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,还要走多久,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去出。他只是一直走着,心里有什么驱使着他不肯停下脚步。


等他终于有些累了,便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,闭目养起神来。等他再睁眼时,他站在一片浓雾里,周围什么都没有。陵越叹了口气,选定了一个方向随意的去了。雾气随着他越走变得越淡薄,陵越停下脚步,看清了屋上那块牌匾:玄古居。


房门紧闭,木门上那条熟悉的划痕还是那么显眼。不知岁月是在这里睡着了,还是忘了经过这里,周围的一石一木都是从前的样子。陵越走上前去,他的手碰到木门,只要稍稍使力门就可以推开,可是他却犹豫了一下。一声轻笑从他身后传来,声音太过熟悉,让陵越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转过了身。


恼人的薄雾在他们中间盘旋环绕,渐渐地散了,视线开始清晰起来。一身长老道袍的百里屠苏站在石凳前,他的眼睛很亮,陵越忽然有一种感觉,这里大约就是旅程的终点了。


“师兄。”他说,声音像夏日的雨滴落到杨树宽大的树叶上,清脆的一响后缓缓的滑落,在空气里留下不可闻的余韵,留下陵越的心像树叶一样微晃颤动。


陵越眼睛闭上又睁开,他的手指有些在发抖,他收回手放到身侧,在宽大袖口的掩饰下蜷了起来,那上面还停留着木头冰凉的触感,真实的提醒着他这一切。


百里屠苏的身旁有一张石桌,上面摆了一壶酒两个杯。久别重逢,陵越不知道自己心里混杂的是何滋味,不是喜也不是悲,既是喜也是悲。眼前的百里屠苏是真是假,是梦境是幻象他已经忘了要去细究。忽然安宁下来的心境让他觉得哪怕是放了一丝的轻松,就当真会飘起来。


他舒了一口气,慢慢走过去,每一步都像是在检测脚下的土地是否坚实。衣袂摩擦,他身上的玉环碰撞发出小小的声音。陵越嘴角勾出一抹笑意,喉间干涩的发着痒,声音听起来像是隔了几十年:“师弟好兴致。”


百里屠苏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弯了眉眼,笑容像是春风拂面一般轻柔,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无忧无虑和纯粹的欢喜。他抬手挥过石桌,做了个邀请的手势,说:“春意不可辜负,师兄与我同饮一杯如何?”


在这小小的一隅,除了那两间屋子、石桌石凳,还有百里屠苏和自己,再没有其他的东西。他们像是在一个茧里,连天墉城唯一能够称得上是景色的浮云都看不见——如果他们真的是在那里的话。可陵越并没有在意,他仿佛真的看到了春晨和煦的曙光,闻到了春雨后泥土的清香,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苏醒过来的声音。


他和百里屠苏坐下来,酒香清冽扑鼻,陵越端起来说:“你一切可好?”声音平稳的像是他们的道别只是昨天。


百里屠苏微微颌首,酒杯相碰的声音不知为何逗笑了他,脸上带了一丝陵越从未见过的顽皮。他歪了歪头,像是感慨一样说:“我和师兄还从未一起饮过酒。”


陵越啜了一口,看到百里屠苏也抿了一下,说:“现在饮过了。”


百里屠苏笑了,他手里的酒杯映着他衣袖上的那片紫色,耳朵上的兽牙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,胸前还是戴着陵越熟悉的那个羽毛饰物。他的脸和以前一模一样,也许有些细微的变化,只是陵越并没有看出来。他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忘,眉间的那点红痣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他的心里,可他也没有熟悉到知道他的每一寸皮肤。


“第一次饮酒时我并不喜这味道,只是听闻有酒便可消愁,才咬牙一试。”百里屠苏说,酒杯在手指间转了一圈,他问陵越:“师兄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?为了什么?”


陵越想了想,说:“有一天下山除妖,雪大的封住了门,没有干柴做饭烧水,借住的人家说便给了我酒,说可以取暖。”


百里屠苏眼眸里闪着他看不懂的光,说:“天墉城里一生,师兄怎会怕冷?”


陵越被他说中,当时他本想推辞说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温度,并不碍事,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收回去了,道了声谢就接下了那一坛酒。他把杯子端到眼前,里面那一汪清浅映出几道模糊的影子,“大约,也是想试一试‘酒可消愁’一说是否是真的。”


百里屠苏的表情像是在说“果然如此”,陵越也微微一笑。那是他第一次喝酒,也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喝屠苏酒。


“我还会以为,师兄定会生气,又或者怎么也要罚我几杯。”百里屠苏略低了头,说。


陵越一怔,然后失笑:“你若不提,我早要忘了这件事。”


百里屠苏也笑,道:“师兄心胸豁达,才会不计较。可正因如此,我才担心。”


陵越不解,问道:“担心什么?”


百里屠苏抬起头来,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,道:“我怕师兄会豁达到忘了我了。”


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,有些相隔了很久,隐藏了很久的心事此时忽然开始活动起来。陵越握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的用了些力,他说:“……我怎么会?”


百里屠苏放下酒杯,手搭在石桌上,他的唇角动了动,说:“我,有许多事要告诉师兄。一路上的见闻,法术剑招的修行,还有很多其他的事。”


他的声音很轻,话音像线香燃烧升起的细烟,在空中盘旋后不见,可味道还在发散蔓延出来。陵越说:“那,现在告诉我。”


百里屠苏看他一眼,然后移开视线,开始讲述着他的旅程。


时间在这里过得很慢,又过得很快。百里屠苏慢慢的说着,陵越悠然的听着,他们时不时停下相视一笑,时不时又因故事里这样那样的原因而皱起眉头。


等百里屠苏讲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战,天空中不知哪里飘来了几片花瓣落在了陵越的酒杯里。陵越端起来,金黄的花瓣飘在酒里,荡起一圈圈的波纹,里面映出了他年轻时的样貌。百里屠苏无奈的笑了笑,说:“大约就是这样了。”


陵越以为他说的是故事已经讲完,可看他表情却又不像。


百里屠苏站起来,酒杯碰到石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陵越也跟着他起来,石桌石凳在这时都消失了。雾又慢慢的围了上来,很快连玄古居也看不见了。


雾还在弥漫,陵越忍不住往前一步,他想抓住百里屠苏的手,可百里屠苏却摇了摇头。


“师兄,我是不是说了很多话?”


陵越默然,然后点头。


百里屠苏的笑容有些苦涩起来,他的眉皱成一个无奈的模样,说:“其实,我想告诉师兄的只有一件事。我想谢谢师兄不负约定,我想与师兄道歉自己违约,可是,我真正想说的,只有一件事。”


陵越的心揪紧起来,百里屠苏的身形慢慢的变得透明了,脸上的表情透露着他的秘密,他直视着他的眼睛,问:“师兄,你可明白?”






陵越能感觉到细雨被风吹进来,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。他闻到了花香,想起窗前开放的那一株迎春。还有阳光,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,让他觉出几分暖意。


真的是春天。


他还是闭着眼睛,不想睁开。他想回到那个梦里,回到那个人身旁。


鸟鸣声像是穿越了无数屏障一样传来,陵越眼前终于出现了那团熟悉的迷雾。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雾的尽头,陵越勾起了唇角。






“我当然明白。只是,你可知道?”




















END




灵感来自忽然想起的两句歌词: 


everything that you’ve ever dreamed of


disappearing when you wake up




 @Yaiang 的点梗:有个一直想写的梗,怕写不好,交给lo主了!屠苏跟陵越表白,就在陵越打算告诉屠苏他接受的时候,陵越死了!没有其他要求大概就是这样(^○^)


希望达到标准~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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