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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远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电视,新闻里说着嫌疑人被成功抓获的事。他今天做了两台手术,六点了才开始吃第二顿饭。桌子上还放着两份融资的计划和协议等着他看,他把饭盒收拾好了,决定明天再说。
今天来的一个病人是肝癌,瘦骨嶙峋,他的妻子和孩子哭成一团,说他早就觉得不舒服了,可是怕花钱,就一直忍着,直到忍不住了去了医院,才发现已经到了晚期。病人自己倒是很看得开,还不住的安慰自己的妻子。凌远过去的时候他的孩子哭的正厉害,见凌远来了,他拉着女孩的手说:“看到了吗,医生来了,再哭鼻子医生叔叔笑话你了。”
“医生叔叔能治好爸爸吗?”小女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,声音清脆的让人心碎。
“虽然治不好,但是叔叔会努力地。”她爸爸给她擦着眼泪,笑着说。
“可我要爸爸。”小女孩扑上去抱住他。
“让你们看笑话了,我这个姑娘就喜欢缠着我。”病人对凌远说,眼里也泛起了些泪光。
凌远抿着嘴唇没说话。生离死别他看的太多了太多了。但他还没麻木。对于这一点,他有时候庆幸,有时候也觉得不幸。
走出了医院,夏天的风里带着燥热。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打算进去条新毛巾。他停了车,锁车的时候路口的红绿灯换了,他无意间看了一眼,李熏然站在马路对面,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,绿灯亮了都不知道。
“李熏然?”
凌远喊了一声。李熏然迷茫的抬起眼,看到了凌远。
他也没过来,凌远也没过去。直到红灯亮了,车流将视线隔开了。
又绿灯了,李熏然看到凌远还站在那里。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,裹了衣服迈开了步伐。
“出差回来了?”凌远问。
“我们那叫执行任务。”李熏然说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看新闻的时候看到了你。”凌远一笑,看到他手上还贴着胶布,问:“生病了?”
“有点发烧。”李熏然把胶布揭了,揉了揉放进了旁边的垃圾箱。
“怎么不回家休息?”
“家里……”李熏然想起来,垂下了头,说:“室友没了,我今天回去才知道。我……”
凌远看着他,他低着头,肩膀垂了下来,像一株缺了水而萎靡的兰草,“今晚先去我家?”
李熏然眨了眨眼,说:“我们已经这么熟了?”
凌远想了想说:“也没有?”
李熏然忍不住笑了一下,凌远看着他眼角皱起的纹路,伸手碰了碰,说:“但我们都一样。”
李熏然的笑僵在脸上,“哪里一样?”
“寂寞空虚冷。”
李熏然笑得蹲到了地上,抱着胳膊埋着头,凌远看不到他的眼睛,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动人。
“你也……挺赶时髦的啊。”笑够了,李熏然抬起头来,说,他唇角的弧度翘着,眼角却垂着。
凌远假装没有看懂,说:“听院里的小护士说的。”说完他伸出手,问:“吃饭了吗?”
李熏然看着医生的手,关节上有着写字磨出的薄茧,这是一双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手。他握了上去,由着凌远把他拉起来。
“还没有。”
凌远于是真诚的说:“这么巧,我也没吃。”
开车回去的路上,李熏然坐在副驾驶有些打盹,眼睛合上又张开。凌远看了他几次,说:“睡一会儿?”
李熏然揉了揉脸,说:“不用。”输液留下的针孔在他手面上变成了一个小红点,他撑着头,认真的看着前面,没什么表情,有些失神,凌远瞄了好几次,觉得时间走得太快。
李熏然会做饭,做的不太好也不太差,凌远也是。两个人一起炒了几个菜,蒸了一锅米饭。土豆有点咸,米饭有点硬。两个人都没吃多少,凌远是因为吃过了,李熏然是吃不下。又一起洗了盘子,最后就坐下来看电视。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。凌远收拾了客房,李熏然道了声谢,他实在累了,只觉得浑身无力,膝盖都发着酸。
“再量一下体温。”
37°8。
“今天去输液的时候多少度?”凌远找出了药,给他倒水。
李熏然靠在沙发上,眼皮艰难的撑着:“39吧?”
“洗漱一下睡觉吧,明天请个假,你这是疲劳引起的,一时半会儿下不去的。需要休息。”
李熏然虽然点着头,可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。等他去睡了,凌远又看了一会儿论文,看了看他时间,药效该开始发挥了,他去客房想看看李熏然。
锁了门。
凌远犹豫了一下,走开了。
“你是我的作品。”
“你的电话打不通!他死在家里两天了他家人来的时候才发现!”
“你要去哪儿?”
李熏然只觉得冷,浑身都冷。他蜷起身子,紧紧的护着自己的左侧,毯子裹着,还是觉得冷。一双手摸着他的额头,他想躲,却被拉住了。
“熏然。”
“你真的想好了?”
“他家人带着他的骨灰回去了。”
“你以为你逃得掉?”
“熏然。”
“你一个人没问题吗?”
我一个人很好。
“熏然?醒醒,你烧得厉害。”
那双手拍着他的脸,他躲不开,气恼的用手去打开。
“熏然。”
是谁在叫他的名字,他认得这个声音,却记不起是谁了。他一直叫,温柔又恼人。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没有了,最后只剩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。
凌远的手揉着李熏然的耳后,看着他慢慢的睁开了眼。
“起来去医院吧,你烧的很厉害。”
李熏然眨了好几次眼,没有动作,表情也没什么变化,像是没听到。
“我扶你起来。”凌远探过身去,李熏然抓住了他的手,坚定的说:“不去医院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李熏然只是摇头,他握住凌远的手用了些力,有些委屈的说:“别让我去医院。疼。”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肩。他的脸因为发烧有些红,他微微张着嘴,喘着气。好看的眉毛皱着,眼圈泛着红,水汽迷濛。最让凌远不想看的是他的表情,就像饱经沧桑的旅人对漫长的前路忽然充满了失望和无助。
“那你再睡一下。”凌远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。
李熏然点了点头。
“还记得我是谁吗?”
他快睡着的时候听见有人问,李熏然动了动手指,摸到了茧。他认真的看过这双手,他认得。
“凌远。”
有人摸着他的头发,说:“睡吧,醒了就好了。”
TBC
所以这就是个孤独的人遇到了孤独的人的故事。
熏然想重新开始,可很多事他虽然看得开放得下却还是对他有着影响。他很坚强,总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一切,也把一切都压给了自己。院长呢,习惯了承受压力,做事不被别人理解。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很孤单,但他们自己是享受这份孤单的,他们会等着合适的人来,却不会多么急切地盼望,因为他们自己也能过的很好。然后他们就相遇了。相似的人总是会互相吸引,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新的开始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