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转(三)不知所起-6 【修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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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山地势高,比江都来得冷了些,陵越和百里屠苏此刻却并不在意,他们正在追一只小金毛犼。

对方此时已在视线内,陵越剑指一挥,真气便化成锁链穿过层层树障追过去。小金毛犼察觉他们接近,忙改变方向欲逃开,不料才一偏头,红色长剑便已经指到它的鼻尖。动作一滞间,发着清光的锁链便将金毛犼缠了个结实。

“拿出来。”百里屠苏冷冷地说,焚寂的剑锋随着话音又近了一分。

小金毛犼甩了甩尾巴,面上虽有几分惧色,更多的却是不甘心,道:“不就是块破木头,有什么好宝贝,要这般追我。”

先前他二人渡了河刚上岸,小金毛犼所化的小妖便刻意撞了百里屠苏一下,趁机从他身上偷了什么东西。百里屠苏察觉后甚至未来得及向陵越说一声,便纵身追去。陵越虽不知他被拿了什么,但见百里屠苏紧张的模样,想来是极珍视的东西,便立刻也跟上去。

小金毛犼试了几下知逃脱无望,不情愿的将手掌一摊。百里屠苏撤了剑,拿过来查看并无损坏后便握进手中。

陵越站在他身旁,看着那并不起眼的木片起先还有些奇怪,待想起那是什么后却不由怔住,有些诧异的抬眼去看百里屠苏。似是察觉到陵越的视线,像是与谁赌气一般,百里屠苏倔强的站得笔直,握着木片的手又收紧了几分。

一时无人说话,空旷的山间似乎能听见落叶触地的声音,又或者,是有谁有些紧张的屏住气的声音。

“你——”

陵越的话被金毛犼挣脱束缚的声音打断,原来他在二人不注意时又化成了小妖模样,趁锁链松漏时挣脱。这个形态的小金毛犼跑的极快,只是一眨眼便没有了踪影。百里屠苏本欲追过去,陵越却拉住了他的胳膊:“算了,它也未酿成大祸,且由它去吧。”

百里屠苏回过头来,正好对上陵越的眼睛,清明的眼眸中带着熟悉的温和,却让他忽然有些想要闪躲,于是他便微微侧了脸过去不再去看。

陵越的视线移到百里屠苏依旧紧握的手上,感叹一般的轻声说道:“我倒不知你还带着它。”

百里屠苏没由来的有些心慌,迟疑了一下说:“……我说过会带着。”

陵越又是一怔,倒比发现他还留着这东西还要讶异。再开口时他话音中带了几分笑意,说:“我亦不知你竟当了真。”

百里屠苏垂了眼睛,薄薄的嘴唇绷成了直线。

他手中握的是块打磨光滑的木片,上面刻了两个小人,那是多年前百里屠苏一时兴起亲手刻的,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。


那年,在得知陵越会画画后,百里屠苏曾让陵越教他。陵越本以为他过几日也就忘了,却不想少年回到山中后,便拉着陵越让他找出那些画作来看。

从芙蕖看到玉泱,从昆仑看到太华。

后来陵越磨不过他,便偶尔会抽出些时间教他一些基本的技法。少年学的认真,有时候脸上都沾染了墨色也不自知。陵越会故意不说,看着他带着一脸的污色调皮上一整天,然后在心中暗自发笑。偶尔陵越掩饰得不好,被对方觉察,被惹恼的少年便会故意张牙舞爪的扑进陵越怀里,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在他身上蹭来蹭去,想要把他也弄脏。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,久到百里屠苏终于肯承认自己对绘画确实无甚天赋。有些失望的同时,他又发现陵越笔筒上的雕花十分好看,便又要学习如何雕刻。陵越手指地按着他的额头,问:“画都画不好,怎么刻?”

百里屠苏坐在椅子上,仰着头不服气的看着陵越,说:“我剑都使得,如何就使不得小小的刻刀?我不会画,可是师兄不是会吗,师兄帮我。”明明应是请求,却说的十分理所应当。

陵越有意逗他,说:“我辛苦半天画好,若某些人只动了两下,就撇开不干了怎么办?”

百里屠苏便抓住陵越的手摇晃,保证道:“我一定会好好刻的。”

“真的?”陵越问。

知道陵越这是答应了,百里屠苏便笑的开心起来。陵越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,心中轻快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。

后来陵越为他打磨了几块小木片,不大不小,刚好握在手中。到提笔画时,陵越才想起还未问过百里屠苏要刻什么,便对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手的少年说:“想让我画什么?”

百里屠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,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问,“自然是我和师兄。”

听了他的话,陵越心中顿时升起些愧疚与歉意。这些年他二人朝夕相对,从未分开。尚还无知的少年只当陵越便是一切再无旁人。可知曾经与他踏遍河山的却并不是他。自己不过是守了他这些年,当年情势危急之时,他却并不在他身旁与他并肩。

自己与这什么都不记得的屠苏相处的日子,陵越始终觉得如同是偷来一般。想到这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,他心里又不知是喜是悲。不过他始终知道,世界万物皆有缘由,顺其自然乃是最好。虽然心中思绪纷杂,陵越面上却并不表露,将木牌拿的近了些,细细的画起来。

后来一连几天,百里屠苏除去练功读书,便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这上面。陵越为他描的图样并不十分复杂,百里屠苏一刀一刀,刻地十分仔细。

终于刻完后,百里屠苏跑进屋里,陵越正在看书,他也不管,扑过去便喊:“师兄,你看,我刻的好不好?”

陵越被他撞得往前倾了一下,不由揉着眉心说:“你真是安静不过三日。”

百里屠苏不与他还嘴,一脸期待的把木片塞进陵越手里,催促着:“师兄快看。”

陵越接过来,看得出他是按着陵越所画认真描刻。他束发的玉扣,两人的眉眼表情,全都刻画了出来。虽手法还有些生疏,线条也不够流畅,但对初学来说已是十分难得。

陵越看着看着忽然笑了,百里屠苏不解,急忙问:“怎么了?可是我哪里弄坏了?”说罢便探过身去看。

陵越摇头,伸手取过笔,蘸了一点朱砂,便点在“百里屠苏”的眉间,问:“怎能忘了这里?”

百里屠苏愣愣的看着,然后拿了另一只笔,就着伏在陵越背上的姿势,给木牌上的一脸严肃的小人写了字——“师兄”。

动作间他的头发划过陵越的脖子,一时有些麻痒。陵越见他停下,问:“怎么不写了?”

百里屠苏把笔递给陵越,说:“我的名字要师兄来写。”

陵越接过笔,问:“这又是什么讲究?”

百里屠苏把头靠在陵越肩上,看着他动笔在咧嘴微笑的小人旁边写下“屠苏”两字,说:“就是想让师兄写。”写完后他拿过去小心的吹干墨迹,面露微笑,说:“我定要好好留着。”

陵越闻言挑眉,故意揭他的底,说:“当日那画你也这么说,可最后还不是进了水里。”

百里屠苏闻言撅起嘴为自己辩解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,是没有压好被风吹走了!反正,这次我会好好保管,大不了就一直带在身上。”

陵越忍不住摇头,笑他孩子心性。


“过了这么多年,我还以为早就丢了。”想起那时的事,陵越有些感慨的说。

百里屠苏咬了咬嘴唇,回过身来面对着陵越,将手里的一直攥着的木牌给他看。

上面的字迹已经基本看不出了,那点朱砂更是早已没了踪影。不知是否是时常被拿出把玩的原因,曾经突兀的线条已经变得柔顺了许多,摸上去十分滑润。

陵越看着这被精心保管的木牌,心里忽然便涌起些不明不白的感觉,说:“该再修整一下才是。”

百里屠苏的沉默只有一刹那:“师兄帮我。”

陵越抬起头来,对方正直直的看着自己。那双眼睛和当年总跟在自己身旁问来问去的少年一模一样。陵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,自己虽像是遇见了三个百里屠苏一般,但他们明明都是同一个人。先前的那些思虑如今看来实在多余。

这些话他并未说出口,只扬了扬手中的木牌,问:“可还要我来写你的名字?”

百里屠苏勾起唇角,对着陵越笑了,说:“要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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